颜艳红：“虐童”背后

　　【演播室】在关注完了市委书记的职责之后，我们再来看看一名普通幼儿园老师身上，她的职责又应当是什么。两个月以前，一组涉嫌虐童的照片在网络上传播，我们认识了其中的主人公颜艳红，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这件事情可能已经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但是这个事对于当事人的影响却远远没有结束，经过一次又一次和颜艳红的反复沟通，她最终决定接受我的采访。

　　【解说1】按照约定，我们来到了浙江省温岭市新河镇横塘头村，在颜艳红的家中找到了她，而在此之前，她一直在在回避媒体的话筒和镜头。采访首先从照片开始，两手揪耳，身体悬空，孩子表情痛苦，可是揪着孩子耳朵的颜艳红却面带微笑，就是这张照片，刺痛了无数人的心。

　　【照片：颜艳红揪起学生耳朵】

　　董倩：真实的情况是什么样的？

　　颜艳红：当时他们都在看电视。就突然想到的。

　　董倩：你图什么？

　　颜艳红：就图一好玩。

　　董倩：从那个照片上来看，孩子的表情是很痛苦的，你当时感觉到了吗？

　　颜艳红：当时没有注意到。

　　董倩：那你当时注意力在哪儿呢？

　　颜艳红：就注意在自己觉得好玩。

　　董倩：孩子哭了吗当时？

　　颜艳红：当时那样子弄起来肯定是哭了的。

　　董倩：他哭了你心里不咯噔一下吗？

　　颜艳红：当时没有，因为当时就是拍了一下照片然后就把他放下去。

　　董倩：大概多久？

　　颜艳红：也就几秒。

　　董倩：把他放下来之后他哭了多久？

　　颜艳红：他没有哭了的。

　　董倩：就好了？

　　颜艳红：嗯。

　　董倩：但是没有人来制止你吗？

　　颜艳红：他们也不知道啊。

　　董倩：但是你被拍下来了，你让你的同事在拍啊？

　　颜艳红：当时她是有制止了的，但是我就是说感觉有趣好玩也没事，然后就拍下来了。

　　【解说2】也就是这张颜艳红自认为是图好玩拍下来后上传到个人网络空间的照片，10月24日被网友在微薄上转发之后，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愤怒的网友以最快的速度搜集到了她的各种信息：温岭市蓝孔雀幼儿园小二班的老师，出生于1992年，毕业于温岭市教师进修学校，家庭住址、手机号、QQ号，甚至是身份证号。更加令人震惊的是，她的网络空间里除了这一张揪耳照之外，还有很多张涉嫌虐童的照片，有的孩子被胶带封嘴，当众脱掉裤子，甚至被扔进了垃圾桶，也就在这张孩子被扔进垃圾桶的照片旁，颜艳红做了“我把他扔进去了”的标注。

　　【照片：孩子被扔进垃圾桶】

　　董倩：在当时那是一种什么情况让你做出这种举动？

　　颜艳红：当时他是在里面捡垃圾吃。

　　董倩：捡垃圾吃？

　　颜艳红：嗯，对。

　　董倩：你制止了吗？

　　颜艳红：我有叫住他。

　　董倩：那你为什么还要把他放进去呢？

　　颜艳红：当时我就说他在里面捡垃圾吃，然后我就说你这么喜欢吃那就去吃啊，然后就又…接下来又为了好玩拍照片。

　　董倩：就这个能对孩子做什么，不能对孩子做什么，这种标准这个界限，幼儿园告诉过你们没有？

　　颜艳红：没有。

　　董倩：如果他们的父母看见他这样，你这样的话，你想过会怎么样？

　　颜艳红：我当时没有想过。

　　【解说3】做出了一系列涉嫌“虐童”的举动，颜艳红丝毫没有感到内疚反而自得其乐。采访中记者反复追问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在直白而又茫然的眼神背后，她总是反复地回答说“就是觉得好玩”。然而之后事态的发展让她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孩子们的家长纷纷赶到学校讨说法。

　　【孩子家长哭诉的资料】“我现在主要是要讨个说法，为什么把孩子拿来玩。”

　　“才四岁的小孩，心理就受到这么大的伤害。”

　　“我没有想到我亲自把我儿子送进去给那个老师虐待。”

　　教育主管部门作出了清退颜艳红的处理决定，随后，她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而罪名却是涉嫌寻衅滋事罪。

　　【公安机关的采访资料】“按照两位当事人的事实、情节以及我国的法律，决定对颜艳红予以刑事拘留。“

　　自从照片开始被转发之后短短的一天时间之内，所发生的瞬间改变她命运的一切，都令颜艳红手足无措。除此之外，给她心理造成更大压力的是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舆论的谴责。

　　【一组新闻报道的谴责】

　　【颜艳红在采访中流泪】

　　董倩：你觉得委屈？

　　颜艳红：我是感觉网上都是，就是看了那些照片然后一面之词。网上他们都在说那个很恶毒的啊，然后妖女啊。

　　董倩：那另外一面是什么样呢？

　　颜艳红：我是感觉我自己就平时也挺活泼开朗的，也跟朋友们也比较说得来，然后我是感觉大家对我的印象都还好。

　　董倩：你觉得你是一个善良的姑娘吗？

　　颜艳红：我是这样子感觉的。

　　【解说4】

　　在一张张涉嫌“虐童”的照片面前，颜艳红的眼泪和辩解显得没有任何力量，公众用满腔的愤怒将她淹没。而这对于只有二十岁的颜艳红来说从来不曾想象。  

　　2007年，15岁的颜艳红初中毕业，因为学习成绩不好，上高中考大学的希望渺茫，在老师的推荐下她选择到温岭市教师进修学校学习文化艺术方向的幼师专业。

　　董倩：为什么当时要学那个呢？

　　颜艳红：当时感觉小孩子就很可爱这样子，才选择了幼师。

　　董倩：喜欢孩子？

　　颜艳红：嗯。因为感觉有的孩子都很可爱啊，就很活泼很可爱，有时候小孩子无意间说的那些话就感觉很好笑。

　　董倩：就是在你在考那个师专之前，在考那个教育学校之前，你曾经接触过小孩子没有？

　　颜艳红：大概在读初中的时候有接触到小孩子，我是帮隔壁邻居家他那个小女儿，我是有时间的话星期六、星期天回来，然后过去跟他那个大女儿一起带他的小女儿的。

　　【解说5】

　　也就是带着最初那份对孩子的喜爱，颜艳红在温岭教师进修学校里学习了三年，在学校里，她是个普普通通令老师们没有任何印象的学生，就像大多数身边的同学那样，毕业之后成为一名幼师，对于颜艳红来说似乎是顺理成章的选择。

　　董倩：这三年你们都学什么呢？

　　颜艳红：就那些基本的那些跳舞、唱歌、弹琴之类的。

　　董倩：都是技术。教你们成为一名幼儿园教师应当具备的一些东西都是什么？比如说怎么跟小孩打交道？孩子的心理？

　　颜艳红：这个我记得没有什么具体讲的。

　　董倩：一丁点儿都没有，还是说你没好好学你没放在心上？

　　颜艳红：我不知道。

　　董倩：学完了这三年以后，你觉得做幼儿园老师应当具备的有哪些？

　　颜艳红：责任心。

　　董倩：你对这些孩子负责，要在哪些方面对他们负责？

　　颜艳红：没有想过。

　　董倩：责任心到底是什么，你不清楚？

　　颜艳红：我想也就是，把他们看得牢一点。

　　董倩：看牢一点？

　　颜艳红：嗯，不让他们出事情。

　　董倩：什么叫出事情？

　　颜艳红：就磕磕碰碰啊之类的，打架啊。

　　【解说6】

　　对于幼师来说，一个大人带一群孩子，责任心不仅仅是本能，而颜艳红却显得有些一无所知。在闲暇之余，颜艳红并不怎么看书，总是喜欢看电视。也就是在这种闲散的状态下，颜艳红完成了她的学业。

　　董倩：我从媒体上了解，说你没有拿到这个资格证书这是怎么回事？

　　颜艳红：没有资格证书的。

　　董倩：那你选择了这个三年的学习之后，没有任何的这个资质的证书？

　　颜艳红：嗯。

　　董倩：那白学了？

　　颜艳红：这个是要自己去考的。

　　董倩：那当时为什么不去考呢？

　　颜艳红：因为我是想，这个幼师嘛，以后肯定要考资格证的嘛，现在没去考我是感觉考资格证是挺难的嘛，也没有信心去考。

　　【解说7】

　　按照规定，幼儿园老师必须持有教师资格证才能上岗，而像颜艳红这样进修学校的毕业生，需要通过考试才能申领到教师资格证。对于这道门槛，颜艳红望而却步，然而这却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的麻烦。

　　颜艳红：反正是有资格证还是没资格证都是可以去那个幼儿园上班的。

　　董倩：谁告诉你的？

　　颜艳红：因为我当时没有资格证也进去啦。

　　董倩：那后来为什么人家就拿你这个没有资格证这个事说事呢？

　　颜艳红：我也不知道，但是这个事情没有发生之前他们也没有说的，没有人说的。而现在事情发生了他们都说那个资格证的。

　　【解说8】

　　进修学校毕业后，颜艳红参加了蓝孔雀幼儿园的招聘考试，从一名学生转身成为了一名幼师。在这个过程中，并没有相关的负责人要求她必须具备教师资格证。

　　【温岭市教育局副局长滕林华接受采访资料】

　　滕林华：我们民办幼儿园的持证率相对比较低，全市是40%多一点。

　　董倩：民办的这一块是多少？

　　滕林华：更低。

　　【解说9】

　　实际上，幼师无证上岗的现象在全国也很普遍，而在没有了教师资格证这道门槛的约束下，幼儿园的招聘考试，颜艳红也是轻松过关。

　　董倩：就当时你参加这个幼儿园的考试，考题难不难？大概都是些什么呢？

　　颜艳红：就都是关于孩子方面的。

　　董倩：比如说？

　　颜艳红：就是比如说孩子家长来接了，然后发生意外啊，就小磕小碰啊，然后跟家长怎么说，就一般都是这些的。

　　董倩：那你怎么答的呢？

　　颜艳红：我答的就是，给他们解释一下。是我们没注意到，太多的孩子了，不能一个一个地去看，一直盯着。然后我就是说下次我们会注意点。

　　董倩：他们满意吗？

　　颜艳红：嗯。

　　董倩：你怎么知道？

　　颜艳红：因为被那个应聘了，应聘已经成功了，她说可以过来上班嘛。

　　【解说10】

　　事后，蓝孔雀幼儿园的园长陈茜也回忆了当时招聘颜艳红的情形。

　　[原温岭市蓝孔雀幼儿园园长陈茜接受采访资料]

　　陈茜：对我当时的印象，她还是可以的，她言语不多，看上去是和蔼可亲的。

　　【解说11】

　　就这样，进入幼儿园的师资考试也只是走个程序，2010年7月，18岁的颜艳红进入蓝孔雀幼儿园工作，成为了一名幼师。一个当时才18岁的大孩子，没有育儿的经验，没有相关的职业训练，就要对几十个四五岁的小孩子负责任了。正像园长对颜艳红的印象不错一样，孩子的家长对这位新来老师的印象也不错，甚至有的家长点名要自己的孩子进入她所教的班。

　　董倩：你爱吗这个工作？

　　颜艳红：嗯。

　　董倩：它吸引你的是什么地方？

　　颜艳红：就是孩子们的可爱，然后自由自在的。就想一直这样做下去，但是后来到上班上了挺久的时候就，感觉想法就一点不一样了感觉。

　　董倩：什么想法不一样了？

　　颜艳红：但是到后来的就不想(干下去)了。

　　董倩：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颜艳红：也就上了一年左右吧。

　　董倩：什么事情突然让你对这件事不感兴趣了？

　　颜艳红：就是工作上会有那个烦心的时候吧。

　　【解说12】

　　经过再三询问，颜艳红向我们讲述了让她烦心的几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工资待遇低，虽然从最初每个月800元涨到出事前的每个月的1600元，但是在经济发达的温岭市，这样的收入也只能维持基本的生活水平。另外一件事情是应付检查流于过场的备课任务过多，除了这两件事情之外，学校的伙食状况令她尤为不满。

　　颜艳红：我是感觉那个幼儿园里面的那个伙食比较那个。

　　董倩：你觉得吃得不好？

　　颜艳红：嗯。比如说萝卜吧，萝卜跟菜它那个放汤。比如说菜我们家里面都是炒起来的，然后它那个放汤，如果我们放汤油也能看的到一点的，它那个油一点都看不到的。

　　董倩：你是嫌它那的伙食太淡了是不是？没有油星？

　　颜艳红：嗯。他那个汤太难喝了，我想那个小孩子那个钱交进去也吃到这些东西，我就感觉。

　　董倩：你吃的东西也和孩子们一样？

　　颜艳红：都是一样的。

　　董倩：你都不喜欢？

　　颜艳红：嗯。

　　董倩：那你觉得孩子能喜欢吗？

　　颜艳红：肯定不喜欢的。这个伙食那个幼儿园的老师里面有在说的，全部都在说的。每顿都是这样子。

　　【解说13】

　　工资、备课、伙食，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些日常琐事，然而也就是这样的琐事让20岁的颜艳红烦恼不已，但是颜艳红认为这些工作中的问题并没有改变她对学生的态度。

　　董倩：大多数时间对孩子都是什么样的？

　　颜艳红：都是挺好的。就比如说那个写作业吧，如果有几个写的好的话就会奖给他们大苹果，然后如果上课认真的话也会夸他们的。

　　董倩：什么时候会抱抱他们。

　　颜艳红：就平时他们看电视的时候。就感觉他们可爱啊乖啊，然后就抱在腿上。

　　董倩：跟孩子们打交道简单吗？

　　颜艳红：简单。

　　董倩：很容易就赢得他们的信任是吧？

　　颜艳红：嗯。

　　董倩：所以话又说回来，就是当你对他们作出那些事情以后，你觉得是个开玩笑，你觉得孩子们对你的态度有改变吗？

　　颜艳红：这个没有。

　　董倩：你是因为太粗心了，还是说他们就是没有改变？

　　颜艳红：我是感觉他们没有改变的。

　　董倩：还是愿意跟你玩？

　　颜艳红：嗯。

　　【解说14】

　　采访中我们看到的颜艳红喜欢孩子，而她曾经却做了伤害孩子的那些举动。

　　事后，当地公安机关经过进一步的侦查认定，颜艳红不构成犯罪，依法撤销了刑事案件而对她作出行政拘留十五日的处罚，11月16日，颜艳红被释放。即使免于刑事责任的追究，但是她依然无法走出巨大的压力。

　　董倩：是从拘留所回来以后你躲出去一阵子是吗？

　　颜艳红：嗯。

　　董倩：为什么呢？

　　颜艳红：我家里面不敢住。

　　董倩：你怕有人找你？

　　颜艳红：嗯。

　　董倩：怕谁来呢？

　　颜艳红：记者，还有那些学生家长。

　　董倩：你怕什么呢？

　　颜艳红：我又害怕又被重新又进里面去。

　　【解说15】

　　事情虽然过去了两个月时间，而对于颜艳红来说却远没有结束。就在本周二，她收到了五位家长向她提起民事诉讼的法院传票，在诉讼里，每位家长分别向她提出了赔偿精神抚慰金五万元以及公开赔礼道歉等一共五项的要求。

　　艳红父亲：我赔偿，我家里没有钱啊，这个房子一万块钱卖，谁要谁卖给他，我家里太穷，我这衣服都是别人给的，不是自己的，我现在穿的衣服都是别人送给我的。

　　【解说16】

　　颜艳红家境贫寒，现在家中只有她和年逾花甲的父母。父亲有肺结核不能干重活，母亲因为经受不住两次丧子之痛，患有精神残疾。和村子里其他人家的高楼相比，颜艳红家里几十年的老式瓦房显得异常“寒酸”，她参加幼师的工作，曾被看作是家庭翻身的希望，可是现在不但工作丢了，还要面对巨额的赔偿，对于这个不幸的家庭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董倩：你觉得这五个要求里面哪个你能满足他们？

　　颜艳红：赔礼道歉。

　　董倩：有没有赔礼道歉？

　　颜艳红：当时出来的时候那么舆论太大，然后又怕，就没有去。

　　董倩：为什么呢？

　　颜艳红：因为感觉如果那个我刚出来的时候，如果去道歉的话那么肯定会生气的。

　　董倩：那你觉得什么时候你道歉他们能接受呢？

　　颜艳红：我是想在网上的舆论不太火的时候，快淡下来的时候再去。

　　董倩：如果现在让你跟这些孩子的家长道个歉的话，你会怎么说？

　　颜艳红：就希望他们能够慢慢地原谅我。

　　董倩：为什么是慢慢地原谅？

　　颜艳红：因为我让他们一下子原谅也不可能啊。

　　董倩：他们的原谅对你来说重要吗？有多重要？

　　(艳红哭)

　　【演播室】

　　照片上的颜艳红激起了人们的公愤，她就成了社会的公敌，来自社会四面八方一边倒的指责和唾骂让她根本无力去招架，在采访之后我在想，作为一个成年人，20岁的成年人，她当然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去负责，去付出代价，但是另外一方面，颜艳红是一个成长得并不合格的大孩子，当她犯了错误的时候我们整个社会应该如何去对待她？是在她身上踩上千万只脚让她永世不得翻身，还是说我们能够平心静气地批评她之后，然后帮助她去修正自己的成长道路？要知道在这样的一个时候唾弃她只能把她推向更深的深渊，别让这个20岁的年轻人用她的一生来为她一时的错误买单。今天的节目就是这样，感谢您的收看，再见。